第二任期如今已满100天，在特朗普“重塑联邦政府”的宏大叙事情形下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（NIH）正在经历建院88年来最为剧烈的震荡。特朗普政府进行了大幅度预算削减，削减幅度达40%，还设定了15%的间接经费上限，此上限已被22个州起诉，且在本月被法官颁布永久禁令禁止，另外还终止了800多个研究项目，这些都堪称“大动作”。在这些抽象数字背后，是年轻学者被中断的学术生命，是癌症患者被推迟的临床试验，以及美国整个科研生态系统遭受的不可逆损伤。政治决策的齿轮在科学发展的轨道上碾过，我们目睹了知识生产体系的崩解，我们见证了现代社会中权力与科技伦理关系的重新定义。

一、知识生产线的断裂：五个科研生命的标本切片

波士顿儿童医院是全球最大的儿科研究机构之一，每年能获得超过2亿美元的NIH资助，然而在2025年新政下，研究团队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，至少一半资金有被削减的风险 。医院院长Kevin Churchwell公开宣称，疫苗研究出现了停滞状况，部分项目以及采购被迫暂停，涉及儿童罕见病、疫苗接种、性别多样性健康等领域的多项研究被终止或者中断。马萨诸塞州州长Maura Healey在医院现场指出，这意味着针对危及儿童健康疾病的研究被迫停止，创新药物和新疗法的开发也会受阻。医院员工每周都会收到新的预算削减通知，许多研究者因此不得不重新评估实验室的运作情况，以及实验室的未来发展 。

在蒙大拿大学，公共卫生副教授Sophia Newcomer的团队原本在致力于研究婴幼儿疫苗接种不足的原因，该团队分析了十年的CDC数据，试图提升美国农村和弱势群体的疫苗接种率。然而，在2025年3月10日，她收到了NIH的终止信函，给出的理由是“项目不再符合机构优先事项”。这项研究原本计划持续18个月，现在已经完成了大量基础数据的收集。Newcomer表示，他们努力改善农村医疗，但是经费被削减，这使得一切都变得不可能。类似的研究在全美范围内被大规模终止，超过40项相关课题被停止，研究团队只能无奈地中止项目，相关数据和成果也难以转化为实际公共卫生政策。

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也遭受了严重打击。2025年3月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停止了对全美35家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中心中14家的资金支持，这涉及金额达6500万美元。在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，患者弗朗西斯科·里奥斯原本参与了一项新药临床试验，该试验是通过静脉注射药物来延缓阿尔茨海默症状的发展。CNN对Rios的案例进行了专题报道，资金被冻结后，Rios的家属忧心忡忡，担心药物供应无法持续，担心随访服务无法持续。斯坦福大学神经科学家Michael Greicius称，团队不得不推迟新项目启动，研究人员陷入焦虑与不确定中，患者也陷入焦虑与不确定中，他还表示：“阿尔茨海默病本应是最不具政治争议的疾病，可现在研究进展被人为中断。”

在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（CDC），全国电子伤害监测系统（NEISS）由于预算被削减，人员出现流失，致使部分数据采集工作被迫停止，部分数据分析工作也被迫停止。NEISS是美国消费品安全政策的重要数据来源，也是美国产品召回的重要数据来源，其涵盖汽车安全领域，涵盖药品不良反应领域，涵盖航空与职业伤害等领域 。2025年4月，由于CDC和HHS经费被大幅削减，NEISS宣布会终止部分伤害数据的收集，相关决策以及公共卫生干预将面临数据真空。CDC首席麻疹应对科学家DavidSugerman坦率表示，“我们正在为应对德州麻疹暴发而‘搜刮’资源，不过资金和人手都极为紧张。”

在德克萨斯州休斯顿，MD安德森癌症中心等顶级医疗机构正在密切评估NIH政策变化对癌症研究产生的影响，德州大学健康科学中心等机构每年依靠数百万美元的NIH拨款，以此支持脑科学、癌症、糖尿病等重大疾病的研究，随着间接经费上限降低以及直接资助减少，部分临床试验和基础研究项目已经被迫暂停。MD安德森癌症中心在声明中指出，这些削减会“对患者构成直接威胁”，会“对科研团队构成直接威胁”，会“对整个医学进步构成直接威胁”，相关人员不得不寻找替代资金来源，相关人员不得不缩减团队规模 。有研究者表示，创新型免疫疗法等前沿项目的推进速度将大幅放缓，部分患者可能因试验延期而错失新药治疗机会 。

这五个案例分别来自CNN、NBC、Reuters、CNBC、CDC、JAMA等媒体和权威机构，它们只是当下美国科学界现状的极小部分 。

二、系统脆性显现：从经费断流到生态塌方

特朗普政府提出削减间接经费，将其上限设置在15%，这一举措虽因22个州的起诉，于4月7日被联邦大法官下达永久禁令禁止，却暴露出美国科研体系的深层脆弱性。2025年，NIH宣布要把间接经费（IDC）上限统一设定为15%，该比例远低于哈佛、MIT、斯坦福等顶尖高校的原有费率，其中哈佛原有费率为69%，MIT为59%，斯坦福为55% 。这些间接经费被用于基础运营支出，包括实验室维护、危险废物处理、核心设施运维、动物房管理以及行政支持等方面。哈佛、MIT等高校发出警告，指出IDC骤降会致使出现数千万美元的缺口，部分高安全级别实验室以及核心科研平台面临暂停的风险。

MIT校长Sally Kornbluth在公开信中多次强调，间接经费用于“维持灯光”，这是世界级科研体系的基础。她还在采访中多次强调，间接经费用于“危险品管理”，这是世界级科研体系的基础。她又在公开信和采访中多次强调，间接经费用于“设施维护”，这是世界级科研体系的基础。她同样在公开信和采访中多次强调，间接经费用于“合规”，这是世界级科研体系的基础。“如果这些拟议的削减措施得以实施，将对拯救美国人生命的工作造成直接损害，”Sally Kornbluth说。据NBC报道，多所高校如哈佛大学、宾夕法尼亚大学等，已宣布冻结人员招聘，限制新项目投入，原因是联邦科研经费存在不确定性。哈佛大学校内通告显示，必须“限制新的长期财务承诺”，目的是应对可能出现的NIH拨款减少所带来的损失。

前政府官员如今成了学者，他们揭示出创新断档存在风险，Jo Handelsman曾在奥巴马时期担任白宫科技政策办公室科学副主任，如今身为威斯康星发现研究所所长，他一直密切留意联邦政府削减资金会怎样影响其所在研究所，以及怎样影响整个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医学研究。在接受采访时他宣称，这简直是对最基础、最根本的生物医学研究以及人们所依赖的应用的讥讽 ，要是不开展这些大型研究项目，大学就不会有如今这般规模，甚至根本不会存在 。威斯康星大学等多所高校报告称，2025年一季度发明披露和专利授权数量显著降低，基础研究中断对应用转化产生了直接影响 。

经费动荡正在重塑学术劳动力市场，普林斯顿大学有研究显示，在特朗普1.0时期后期（2010 - 2021年间），近2万名华裔科学家离开了美国，其中67%回到了中国，时至今日，在特朗普2.0的三个月里，美国接收的欧洲学者数量同比下滑了12%。欧洲研究理事会主席Maria Leptin通过电话告知德国之声，这实在是令人愤慨且毫无道理，她在美国有众多朋友和同事，看到美国发生的事情着实令人震惊 。冷泉港实验室（CSHL）等顶尖机构有报告称，博士后和青年科学家正加速流向欧洲、加拿大和亚洲，德国马普学会、英国剑桥大学、上海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等成了主要的流向地。Nature等权威媒体指出，2025年美国科研人才流失规模创下近二十年的新高 。

三、伦理困境：当科学议程遭遇政治叙事

2025年，特朗普政府借助一系列行政命令以及部门指令，在联邦科研资助体系里引入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审查机制，NIH等联邦机构被要求对涉及敏感领域的科研项目展开严格审查，这些敏感领域主要涵盖基因编辑、健康公平、LGBTQ+、性别研究和多元化（DEI）等议题。

这一新的审批流程很快展现出其具有破坏性的影响，数百个原本应该获得批准的研究项目被延迟，甚至直接被撤销，多家高校报告，NIH以“不再符合机构优先事项”为理由，大规模终止了项目，这些项目涵盖健康差异、孕产妇死亡率、原住民糖尿病等关键民生研究领域 。

面对这般严苛的政治审查，研究者不得不采取生存策略，多家高校和研究机构开始在论文和研究申请中主动进行“去政治化”，减少使用“gender”“LGBTQ+”等可能引发审查的关键词，转而采用更为模糊、中性的学术表述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究者形象地形容这种处境为“我们现在就像在玩一场文字地雷游戏。”

NIH推出了"Defend the Spend"计划，该计划进一步加剧了学术自我审查的氛围，哈佛、布朗、康奈尔、加州大学等顶尖学府被告知要严格遵守新的合规要求，未能及时适应新规的机构面临拨款搁置的威胁，于是"合规性生存"成为校务会议的头等议题。研究者普遍觉得，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把科学研究的范式，从基于假设的客观探索，完全转变为政治主导的特别审查，这严重侵蚀了学术自由的根基。

面对系统性危机，部分机构着手探索替代方案。美国著名医疗机构梅奥诊所推行“Bold. Forward. Unbound.”计划，为此发行4亿美元市政债券，该计划用于佛罗里达、亚利桑那和明尼苏达州的医院扩建以及设备升级。这笔资金主要用于投向基础设施，CFODennis Dahlen强调，当联邦资助减少时，我们必须更加灵活地调动地方和私人资本来维持研究能力 。

结语

这场无声战争发生在实验室与白宫之间，它犹如一面镜子，映照出美国当下关乎如何定义进步的本质。特朗普大幅削减NIH科研经费、冻结拨款，这致使大量癌症、基础医学等前沿研究项目被迫终止。或许他当时没有意识到，被终止的不仅是某个癌症研究项目，更是启蒙运动以来构建的理性主义传统。约1900名美国国家科学院成员联名发出公开信，公开信谴责这些政策“重创美国的科学事业” 。在由特朗普经费裁撤通知单和实验室搬迁箱构成的现代启示录里，真正的危机不在于失去多少篇论文或专利，真正的危机在于美国是否正在亲手拆除让其通往再次伟大的阶梯 。